一百多年前,我們先知先覺的國父 孫中山先生,就發現了倫敦是個適合蒙難的地方;整整一個世紀之後,我再次驗證了這個事實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對我這種不愛唸書的人而言,上學本身就是一種苦難。要我在異鄉用洋文讀洋書,那根本就是啞巴吃黃連,又苦又難言!自從開學以來,從註冊、選課、分組討論功課、找書、唸書、寫作業、準備簡報資料、找指導教授討論碩士論文的方向……一路忙下來真是兵荒馬亂!等我終於搞清楚哪堂課在哪裡上的時候,學校已經開學一個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我這一個月下來的心得是:『留學===花大錢找罪受!』

          『這年頭想不開的人還真多!』記得開學第一天,我們這個組的老闆,也就是我的恩師史蒂芬先生,在跟全班同學致歡迎詞的時候,還笑著揶揄大家:『真搞不懂,怎麼每年都有這麼多人搶著要來唸學位!你們不但要繳好大一筆學費,還得上課、交報告、考試和寫論文。而且,這麼辛苦還不見得會過關,搞不好還會被當掉咧……』

          當時大家聽到這裡都笑得很大聲,我也很合群的跟著大家一起笑。可是,現在沒有人還當史蒂芬說的是笑話,至少我是完全笑不出來了。我現在才醒悟,當初決定出國唸學位就是錯誤的第一步,千里迢迢跑到倫敦政經學院取經又是一錯再錯,後來選擇唸專業證照組更是大錯特錯!

          在課業壓力與學習焦慮的夾攻下,我的生活品質比起之前賣命工作的那段期間還差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當初決定出國,目的是為了要彌補不曾揮霍過青春的那個遺憾,我的初衷是想讓自己好好地放鬆一下,慰勞自己之前拚命工作的辛勞。可是出國唸學位,尤其是進到這種名校來唸一年制的碩士學位,不但無法放鬆心情,而且壓力還真不是普通的大。再加上我的英文程度又爛,即使每天唸書的時間拉長了兩倍都還念不完,於是只好犧牲掉寶貴的睡眠時間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此外,政經學院之所以能維持其學術泰斗的聲望與地位,是基於其對學術品質要求之嚴謹,絕非浪得虛名,就憑我這等貨色,在這裡是很難混的。而我果然也混得很差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大致而言,本校一年制的碩士學位課程,可分成上課和交論文兩大部分。學生們在前九個月內要完成上課、實習、交報告等各項進度,並在三個學期都結束後參加碩士學位筆試,筆試通過了之後,還得在最後兩個多月之內把碩士論文給擠出來。還有,以上這些動作全都得用英文搞定!如果以上各項考驗都順利過關了的話,那麼在年底聖誕節前就可以領到一張畢業證書當禮物;萬一要是考試或者是論文任何一項沒過的話,那就恭喜你中了再來一遍的大獎,明年再來過吧!

          更慘的是,我們專業證照組除了要拿碩士學位之外,同時還要拿一張英國人力資源發展組織(Chartered Institute of Personnel and Development,簡稱CIPD)的專業執照,因此我們的上課時數比起只要拿學位的理論組要多出兩倍半!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現在每週要上課五天,除了講習課(lecture)、分組研討課(class)、實務研習(workshop)、和一大堆的小組討論(discussion)以外,還要去上額外的學術英語課程……幾乎醒著的時候都在耗在書桌前,躺下來作夢的時候也常常夢到自己在唸書,真的是『夙夜匪懈,講義是從』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由於以上一連串的錯誤,我當初的圓夢計畫至此已徹底成了夢魘!

          自從開學以來,我的日子就像是在打仗一樣。每天一下課,本組的同學們就往圖書館跑,大家分頭去把今天老師上課時所提到的那些參考資料一一找出來,印好了分給其他同學。一拿到那些講義,所有人便立刻原地解散,各自在圖書館裡頭找個角落蹲著,努力把自己當成是一台吃紙機,開始用力吞嚥那堆超難吃的精神食糧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可能是因為慧根不夠,不論我多麼一心一德的死K,就是無法把書上的內容給貫徹始終。所以雖然我每天泡在圖書館的時間很長,但真正唸進去的東西其實很少。整天賴在藏經閣裡頭不肯走,也只不過是讓自己圖個心安罷了。可是由於唸書的效率頗差,每次從圖書館爬出來的時候,都還是積欠了一大堆沒唸完的功課,於是自然也就不可能安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就這樣,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埋在書堆裡頭,經常在圖書館耗到快打烊了才離去。每晚離開圖書館的時候,都會在大門口遇到一狗票同班同學在相互鼓勵,互道晚安,還不忘提醒彼此:『很好,今天很認真,明天也要繼續用功啊!』

          每天一回到宿舍裡,趕快沖個澡,然後就又得開始準備繼續唸書了。可是任憑我再怎麼矢勤矢勇,該唸的功課卻永遠也消滅不完。睡眠此成為一種奢侈品,而週末假日自然也就成了用來追趕讀書進度的溫書假。每晚入睡前,都帶著一種『功課還沒做完就去睡覺』的心虛與罪惡感上床。常常都已經熄燈躺平了,卻又突然想到一項什麼功課沒做完,於是又再度翻身下床繼續奮戰……因為從週一到週五,每天都有課要上,所以我幾乎天天都如此狼狽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第一個月過完了,第一篇作業成績也發下來了。老師的評語給得很正面,說是『結構完整,推理過程及舉證可再充分一些,仍很有進步的空間……』,但成績卻連及格的邊緣都沒搆著,這篇報告終究還是被當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看到評分欄裡頭的那個大大的英文字母『D』,說不難過是騙人的。放學後,沒心情去圖書館鬼混,就直接帶著那篇被當掉了的作業爬回宿舍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從學校走回宿舍的途中,照例經過了歌舞名劇『貓』的劇院。不同的是,往常回來的時候早已是劇終人散,但因為今天回來得早了,所以遇到了一大堆男男女女的觀眾,穿得美美的在等著進場觀賞這齣名劇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我背著重重的書包,疲憊的夾著那篇被當掉的作業,從『貓』劇院跳動的霓虹燈看板下走過去。穿過那群歡樂的人潮時,突然覺得好羨慕他們,不禁一時悲從中來,眼淚就像散落的珍珠串,不聽使喚的滴落在硬冷的人行道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當初出國的設想,就是想要像那群紅男綠女一樣,在異國好好享受人生,平常可以優閒地去茶館喝下午茶,然後在星期五的晚上優雅的穿著高跟鞋,好好的去看一場歌舞劇。那才是我出國取經的初衷!我才不想過現在這種悲慘日子,被功課搞得灰頭土臉,狼狽不堪的趕回家去唸書寫作業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留學根本就是件自虐的勾當!我幹嘛花大錢來過這種苦日子?當初花了那麼多的銀子和力氣,千辛萬苦把自己送到這個冰天雪地的爛地方來吃苦受罪!倫敦其實是個很美好的地方,而我卻跑到這個天堂來跳火坑!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真是個變態自虐狂!

          現在我終於深切體會到『自找苦吃』的真諦了。只是我已經掉進了苦海成了一條蟲,而且周圍還圍了一大圈的鯊魚,進退兩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還好這等慘劇並非唯獨發生在我身上,被困在鯊魚群裡的不只我一個人,班上其他人也覺得唸書的壓力很大。通常同學們在學校見了面,劈頭打招呼的第一句話經常是:『功課準備得怎麼樣了啊?』

          然後就可以看到彼此各嘆一口氣,苦著臉搖搖頭,指指懷裡的書說:『唸不完哪!還得再加點油才行。』

沒有人會認真的問你過得好不好?或是睡飽了沒?因為這一類的問候語根本是屁話!來這裡唸書還想吃得好、睡得飽?∼哈∼哈∼哈∼哈∼哈!

          看到大家的情況比起我好不到哪去,我就很阿Q的覺得心裡平衡一些。不過既然當初我選擇唸這個組是誤入歧途,那沒關係,只要迷途知返就行了。佛家說,放下執著就能得到解脫,與其在無涯苦海中漂浮,不如趕快回頭上岸了吧!

          我雖然身材沒什麼彈性,但做人可是很有彈性的。本人向來就主張要善待自己,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。既然這裡不好混,那好,老娘我就轉到另外那個組去!

          頓悟了之後,突然覺得前景一片光明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於是我抹掉眼淚,掉頭往回走,再度穿過剛才那堆人潮,走進『貓』劇院的大門,站在售票口前掏出錢包,預定了一張下週五前排中間位置的戲票,然後輕鬆愉快地爬回宿舍去。一回到了寢室,我馬上打開電腦,發了封e-mail給本組的老闆史蒂芬,約了下星期在他的導生時間(office hour)去辦公室見他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我打算親自當面告訴史蒂芬,姑奶奶我決定要棄暗投明,再也不當苦海女神龍了!

(摘自 齊敏/來去留學跳火圈/皇冠文化)